□王利群
我在黄河对岸的贺兰山下当知青那年,正赶上恢复高考。老队长看我跃跃欲试,便给我放了十天假,让我回家复习。这使我非常高兴。
其实,令我更为高兴的是,能趁机把新分的两麻袋小麦送回家。在那个年代,大凡遭受过饥饿折磨的人,谁能不把两麻袋金灿灿的小麦视若生命一样重要呢?
时值深秋,太阳早就躲进了贺兰山里。待我风尘仆仆赶到黄河渡口,最后一班渡船刚刚开走。
天渐渐黑了,狂风席卷着乌云越堆越厚。好像甩个炸雷,大雨就会泼下来。望着两麻袋小麦和那堆复习资料,耳听黄河惊涛拍岸,环顾漆黑四野,心急如焚。
我正束手无策,黑暗中闪来一位扛着羊皮筏子的人。他粗声憨气地问:“过河吗?便宜,五毛钱。”他靠着筏子,翻卷旱烟,划亮火柴,一股苦辣的烟雾扑了我满脸。
羊皮筏子是黄河沿岸古老,廉价的水运工具,自古以来,它不仅运送了两岸居民的希望和幸福,也承载了太多的悲伤和无奈。因其安全系数较低,不知有多少人贪图便宜,搭乘它,命丧黄河。也不知有多少回,妈妈送我离家时,含泪叮嘱千万别坐羊皮筏子。
看我犹豫不决,他赌气说:“你等着挨浇吧。扛起筏子便走。”我望着两麻袋小麦和那堆书,咬了咬牙,决定冒险坐一次羊皮筏子。
坐上羊皮筏子,我便摸出三毛钱,跟他砍价。他大喊:“太少,我是拿命送你过河!”我不服,也喊:“还少?我把命都托付给你了!”他嗓音更大:“你就一条命,我家还有五条命绑在我身上!”我看争不过他,磨蹭了一会儿,便把攥得汗渍渍的五毛钱塞到他手里。触碰到他的手,我感觉,他的手竟比我身下筏子上那几根柳木还要粗糙。他划着桨,口气和缓了一些:“坐好,不能乱动。”我往他身边凑了凑,这才发现,他长得非常瘦小。瘦小得不禁使我担心,他能否战胜黄河激浪,把我安全送达对岸?而且,从他嘴上叼的旱烟闪烁的火光里,我还窥见了一张丑陋的脸。蓦地,《水浒传》里宋江误上贼船,被逼吃板刀面的事情,袭上心来。可是,转念一想,命都豁出去了,还怕啥?但是,我还是暗自攥紧了拳头。
羊皮筏子在波涛汹涌的黄河上犹如一叶浮萍,虽然他拼命划桨掌控,还是东摇西晃。激起浪花,溅了我满身满脸。
一只孤雁在闪电中展翅飞向对岸,令我羡慕不已。为给自己壮胆,便喊了句高尔基的诗,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!他立马呵斥:“你想把大雨喊来呀?”我本想怼他一句,可话还没出口,大雨,不,是暴雨,裹挟着雷电劈头盖脑就砸了下来。掀起的波涛像要把筏子撕碎,时而把它抛入水下,时而把它拽出水面。我惊恐地搂住两麻袋小麦,催他快往岸边划。可是,他并没像我似的惊慌。而是,从容镇定地挺着瘦小的身躯,舞着桨,掌控着羊皮筏子飘流。
精彩评论文明上网理性发言,请遵守评论服务协议
共1条评论